今天的风味世界,其实藏着两个作品。第一本书是豆瓣评分8.8分,由丹麦作家帕特里克•斯文松写的《鳗鱼的旅行》;另一个是由《风味人间》第一季分集导演刘硕、费牅明拍摄的三集纪录片《鳗鱼的故事》。
结合这两部作品,我们想跟大家介绍一个神秘又熟悉,好吃又充满魔幻色彩的鱼类:鳗鱼。
一家是老牌水产批发公司,一家是知名连锁餐厅。它们分别被发现将进口自中国的活鳗鱼贴本地牌高价卖出,且行为已持续数年之久。一时间,日本国民咒骂一片,质问“国货自豪”去哪了?电视节目也纷纷跳出来,请专家教大家区分中国鳗鱼和日本鳗鱼的口感区别。
再深入调查,日本人惊了:原来自己海域已经产不出鳗鱼多年,早在十多年前,中国就成了日本最重要的活鳗进口地。今天每两条日本人吃的鳗鱼里,就有一条来自中国,日本引以为豪的鳗鱼产业,很早以前就改了中国福建的籍贯。有一说一,海洋洄游型鱼类其实很难有真正的原籍。对于它们,生命它们只是顺着洋流,前往自己的目标家园,具体是经过中国还是日本海域,远没有那天海水的温度和流速来的重要。拿鳗鱼来说,每年秋天,成熟的母鳗会从中日韩附近的淡水河,回到西北太平洋的马里亚纳海沟产卵。鳗鱼宝宝出生后,又会随着洋流,返游回母亲曾待过的淡水河。当它们进入河口之时,也就是中国老百姓捕获之时。大概每年就是这个时候,福建的渔民就会开着自家的船,前往鳗鱼宝宝可能经过的地方设网。此时的它们六个月大,通体透明,不到两节手指长,无比脆弱。被捕捉到鳗鱼宝宝,会被立刻转运到人类专门准备的养殖场,接受全人工干预的下一步生长;没被捕到的,会继续按照身体里设定的路线,游回妈妈待过的家园。迄今为止每一条我们吃到嘴里的鳗鱼,都是经由如此耗时耗力的方法捕捉的——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如此依赖中国鳗鱼的原因。过去30年,热爱吃鳗鱼的日本人可没少在人工孵化这条道路上下血本。北海道大学的科学家1973年就成功地从性成熟的雌性鳗鱼体内取出卵子,人工使它们受精,并让它们孵化成为幼鱼。只不过孵出来的小鳗鱼完全拒绝进食,无论怎么诱导都无济于事。等到真正研究出幼鱼愿意张嘴吃的食物已经是30年后,然而即便开口吃,绝大多数鳗鱼的生存时间也不到20天。2010年,在成千上万次实验后,终于有几条长到了生命的下一个阶段,但全都出现了畸形,无法游动。时至今日,纯人工孵化鳗鱼的实验还在继续,并且还在失败。“鳗鱼似乎很抗拒别人控制自己的出生,仿佛它们的存在只是自己的事情”,瑞典作家帕特里克•斯文松在《鳗鱼的旅行》里总结说。“我们需要鳗鱼,但鳗鱼并不需要我们”。一首歌名完美的勾勒了人类与鳗鱼的关系:最熟悉的陌生人(鱼)。人类熟悉鳗鱼么?熟悉。即便不是每个人都吃过清蒸鳗鱼,红烧鳗鱼饭,但至少都知道这是种油脂肥厚,肉质细腻的海洋鱼类。去骨后无论怎么烹饪,都能带给口腔一种入口即化的绵密柔嫩。它遍布每一个文化,欧洲到亚洲,鳗鱼无处不在。
然而时至今日,没有一个海洋生物学家,或者说没有一个人类,对鳗鱼离开淡水后的生存习惯有任何认知:没有人见过鳗鱼的交尾过程,没有人知道鳗鱼到底是怎么繁殖的,也没有任何人知道鳗鱼回归海洋后,究竟去了哪里。当所有的科普读物里都说鳗鱼产卵的地方是马里亚纳海沟和马尾藻海时,科普读物都自动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这只是一个推测。
马尾藻海,以海面浮着的马尾藻得名
1904年,时年27岁的约翰内斯·施密特登上“托尔”号蒸汽船,试图去寻找鳗鱼的起源地。施密特是一个生物学家,丹麦人。在他之前,人类已经研究鳗鱼近2000年,只获得了“它在海洋繁殖”的猜测和“它在生长各个阶段,模样天差地别”的认知。施密特决定实践出真知。他在大西洋上断断续续漂泊了近20年,在各个海域捕捞他能找到的,体型最小的鳗鱼,最终把范围缩小到大西洋西部一片长满马尾藻的地方——这里他捕捉到了他能捕捉到的最小的鳗鱼幼苗。于是在发表于《伦敦皇家学院哲学学报》的报告里,他得出结论:鳗鱼应该是在马尾藻海这一带产卵的。科学么?不尽然。正确么?不确定。但这是我们目前知道的全部。2011年,一个欧洲的调研团队用最先进的定位追踪器跟踪了707条鳗鱼,但最终只有206条发回了信号,其中只有87个信号游得够远,有实际信息价值,但没有一个到达了马尾藻海。所有对鳗鱼生存习惯的认知,仍然只停留在猜测阶段。生物学中有个概念:判断一个种群是否濒危,必须先知道这个种群的“生殖个体”数量。用大白话说就是:要知道人类能否持续有鳗鱼吃,我们必须知道在鳗鱼习惯繁殖的地方,成年可交配鳗鱼的数量究竟有多少。
讲真,人类研究鳗鱼的时间不短了。
亚里士多德从公元前4世纪,就开始观察这个无处不在,长得跟其他鱼类不一样的鱼类。他的起因只是希望了解观察每条鱼的生物构造,却在解剖了无数条鳗鱼后,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鳗鱼的繁殖器官。
是的,没有一条鳗鱼有任何性别上的生理构造。
这让他无比困惑,他因此得出结论:鳗鱼不遵循通常的繁殖规则,不是由其他鳗鱼制造出来的,不是通过交尾和卵子受精产生的,而是淤泥里自然而然就生长出来的。
他的结论主导了很多个世纪,人类甚至发过奖金悬赏找鳗鱼繁殖器官,结论仍然是:找不到。
欧洲鳗鱼的画像
1876年,19岁的弗洛伊德(对,就是那个心理学家)人生中获得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研究鳗鱼的繁殖。彼时的他还是个医学院的学生。
弗洛伊德用了整整一年,解剖了无数条鳗鱼,却什么也没发现。
后来有很多人猜测,这一年的工作对弗洛伊德影响巨大,他或许是从那件事之后,决定放弃对自然的探索,继而转向对更熟悉的,人的探索,并最终成了改变人类历史的心理学家。后来有人把弗洛伊德研究鳗鱼的经历写成了小说,取名就是《弗洛伊德的400条鳗鱼》
那么研究鳗鱼2000年后,今天的我们究竟知道些什么?第三个阶段叫黄鳗,是鳗鱼生命中持续时间最久的阶段,5到80年不等,时长全凭鳗鱼个体决定,并且没有性别;最后的阶段叫银鳗,这是性成熟的阶段,鳗鱼会依据种群数量和需求随机决定性别,并集体游回大海。我们还知道主要食用鳗鱼种类有三种:日本鳗鲡、欧洲鳗鲡和美洲鳗鲡,而我们拥有最详细信息的,就是日本生物学家们孜孜不倦研究的日本鳗鲡。今天的我们已经可以确定日本鳗鲡准确的产卵海域,并且做到了人工孵化,只是如上文所说,孵化出的鳗鱼最终都畸形了。欧洲鳗鲡和美洲鳗鲡至今仍旧保存着神秘的身世,科学家还在努力挖掘。但鳗鱼并不是通过人类科学努力就能被轻易改变的族群。事实上,今年全球鳗鱼收成情况不太理想。4月份,中国大陆地区累计捕获鳗苗只有往年的2/3,日本甚至只捕获到了往年的0.2%。养殖的鳗鱼死亡率开始增高。
用一种不属于科学的方法来理解,就是鳗鱼仿佛集体打开了某种倒计时机关,决定开始离开人类的生活。
没错,过去的十年,中国几乎以一己之力承包了日本,乃至整个亚洲的活鳗数量。今天的中国仍然是世界上鳗鱼产量最大的国家,国际市场占有率年年保持在95%以上。但我们能否保持这样的优势呢?最终的决定权,其实仍然在鳗鱼手上。
作者:梅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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